浅析顾城的诗学追求 第2页
这种巧缘使他们在明慧、完整难以更动的东方传统之上,轻易增添了一点可爱之处”。④顾城自觉地把“童心”作为文艺判断的标准之一,他的独到、灵性,遥继了东方诗学的“童心说”的衣钵。
顾城说过:人成为一个文化的产物,他是美丽的,有人道主义的东西,同时他也是最悲惨的,他远离了自然那种最芳香的气息,人们相信文字,相信文字能组成人的全部生活,其实我们有时读一片叶子,叶子更美丽,而我们的文字就是从叶子脉络中来的。灵性的话语中映托出一个自然之子的模样。在他心中天国、纯净、自然是三者紧密相连。《边城》中清新的自然、天真的翠翠、沈从文的人生理想也是融合在一起。然而顾城心中的自然不局限于“茶峒”、“竹篁”、“白塔”这样的客观存在。他的自然广泛得多,“早早醒来的节日”、相爱的小山丘、怀着很多很多浆果一样的梦的树熊……在诗人眼中,一切都有生命,在教会人如何生活。顾城没有“人是万物之灵”的观念,他赋予自然万物以灵性,而不是将其作为人的生命的符号象征和标志,他从心里真切地认为自然万物有生命,有意志,按照自己的逻辑、自己的规律生长运动。自然唤醒了沉睡的顾城,赋予他“春天的激动”,他说过:自然的洁净色彩,抹去了闹市的浮尘,使我的心恢复了感知。在人与自然心心相印的状态下,顾城与生命进行着有趣的对话,他要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画下燃烧的烛火和枫叶/画下许多因为爱她/而熄灭的心”,顾城笔下的自然不只是情感的外射,还存在平等的感觉,仿佛他们一直在那微笑,许愿,只是被顾城发现,这也是顾城的超越之处。顾城对于自然的发现不仅仅是眼睛的发现,而且是各种感官的集体发现。⑤他既能看到“露水”的微笑,又能听见“小河”的快乐,还能感受到“春天”的激动。这是宇宙的奥秘。顾城在谈创作体会时说:“在我周围成千的鸟儿对着我叫着,我感到一种激动……它们都看我”,“它们走了,我觉得在那个瞬间我好像聋了,我听见另外一种声音,天、地、宇宙万物轻柔地对话”。“在一个孤独者的眼中,大自然常常特别富有人情味。当艺术家博大深沉的情感在同类中暂时得不到理解与呼应时,往往会产生移情现象。”在顾城眼里,自然被生命化了,有了人情味。“自己的爱不能被同类接受,就把它移向自然;不能获得同类的理解,就与自然对话,在与人类的交往失去的心理平衡,通过与自然的交往而重新获得了。反过来,人之所以那么强烈地投入自然的怀抱,也是因为人间缺少爱与理解的缘故。”⑥顾城把自己在现实生活的无助上升为生命意识和宇宙意识,他的诗歌中自然总会和人和谐共处。
顾城的童话世界构建是其自觉的追求,这种追求与其童年经验有关。据顾工回忆,8岁的顾城每天从西直门小学回家,把他的诗背给顾工听:“松塔和雨滴的故事,云朵和工地的对话,瓢虫和蚂蚁的私语……”⑦顾城在小小年纪时,就忙于构建他纯净的梦,这是一个早慧的孩子。“文革”开始后,顾城目睹了一幕非理性的场面,他看到有人因为贴反了大标语,被众人围拢来,死死地缠住,揪住,按下头,用脚踢……顾城的脸色惨白,再不向窗外多看一眼。文革时的动乱变成了童年的可怖经历,让顾城对成人世界开始抗拒,他只想住进天籁的世界。“由于动乱的年代过早地击碎了美好的童年。当风雨过后,他格外渴望世界的和谐与自由。”⑧而父亲被下放的农场正是一个远离纷争、喧嚣的宁静地。那渤海荒滩上栖落着大群大群水鸟,翅膀时时拍击那像泥捏似的村落。那没有人,只有云和鸟和太阳,还有远远的草地上正在觅食的猪。草有些绿了,更绿了——盛夏到了。顾城的手伸进沙砾中写诗:“太阳烘着地球,像烤一块面包……”在那时,他已经两册自写自编的诗集。这段桃源般的生活,在顾城心中应该生了根,是他天国梦的影子。直到结婚后,他的生活依然像童年牧场日子,“醒来便去种丝瓜、扁豆,有时去讲课。他讲的是他所爱的鸟,他所梦想的人和各种昆虫的故事……他总是看着远处讲话,说他要在山上筑一座小城,安一门金属的大炮,养一些兔子,’我是一个王子/心是我的王国……蓝海洋在四周微笑/欣赏着暴雨的舞蹈’所有 听的人都很安静,被他带进了一个童话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向前走着,好像在继续他儿时未完的游戏……”⑨即使在他生命的尽头,他还在新西兰的激流岛上做他的王子。顾城是一个城市的孩子,他的记忆却固执的停在和父亲下放的时间,他多次谈到那个时期的生活,“我是一个放猪的孩子,没有受过教育”童年生活在他记忆无限放大,他要保持“未被污染的心”,必须住在那儿。这些童年经历给顾城留下了深刻的精神印记,可以看出那时的自由、纯净为顾城的个人气质、心理机制吻合。因此,顾城在心理上拒绝长大,成年后一直反观着童年的经验。“童年经验包蕴着最深厚、最丰富的人生真味,可以说它本身经常就是一种审美体验。童年经验作为人类个体的一种本真的生命体验超越了现实世俗的干扰,是对经历物所作的天然纯真、直观的把握,因而这种体验最接近于人的本性,是最真实、天然的,也是最具有普遍的人生意义的”顾城的诗里几乎是童年生活的变形,他的“童心”感受着远离功利的纯净之美。“童心”之美在于“真”,“童年经验之可贵在于它是审美的、非功利的,是最接近艺术本质的体验。”⑩所以顾城的诗非常纯、干净,他诗中的主角永远是“阳光、沙滩、松树、海浪、瑚草、昆虫”。
虽然顾城是一位童话诗人,但他并不肤浅。他常会深入审美主体的内核,注入生命感,显示着深刻的思想。《佛语》中:我穷/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痛苦/我的职业固定的/固定地坐/坐一千年/来学习那种最富有的笑容/……我只想保存自己的泪水/保存到工作结束。他总能洞悉成人世界最深的寂寞和无奈,还有他自己深深的忧伤。但是顾城并没有在绝望中止步,他试图用童话世界消解成人世界的寂寞和无奈。他的诗里盛开着“没有痛苦的爱情”,他的爱人“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在近乎强迫的渴望中,也流露出凄婉。顾城在他的700多首诗中,几乎没有爱情的内容,虽然他在生活中有惊天动地的爱情,但他的诗里看不到情欲的痕迹。他的“天国”是晶莹的,他似乎把爱欲驱逐出他的诗国。偶尔的显露,也像孩子的早恋般清淡、朦胧,在顾城心中,诗是纯净的国度,容不得半点热烈和纠缠。他的任性还在于他的反叛精神。不同世俗苟合,一心营造自己的童话。冲破现实的种种束缚,完成自己的梦想。舒婷说顾城“做了一件力不从心的事情,力不从心的梦。”○11顾城何尝不知他崎岖的前路,但是他在坚持。他不仅在艺术的国度里任性地走着,还在生活的路上执拗地走着。他是真正的勇士,超脱外物,追求心灵的自由。缀满枷锁的城市可以给他温暖的房屋,柔软的衣裳。但他跑到了远方,盖屋,养鸡。很少有人为了自己的自由,放下安逸的生活。顾城在国外的日子很穷,他也为钱发愁,但他不曾退缩。理想已成为他生命的全部。在现实中挣扎着做童话里的王子,需要蝴蝶飞越沧海的勇气。顾城失败了,关于他的结局众说纷纭。我觉得他的失败并不是他个人的失败。理想只能和现实妥协吗?这是个沉重的问题。“乌托邦的价值不在于它是否可行,是否合理,而在于它打破世界的唯一性,它的存在本身,即构成了对现实时间的对抗”。○12不管怎样,顾城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他的童话诗歌。
顾城躲避着成人世界的纷扰,但他却做着一个伟大的梦:“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文革记忆让诗人深切体会到人性的恶魔性,重塑民族性是他的愿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战争年代也好,专制时代也好,新时期也好,知识分子总是或隐或显地作为社会主角,引导着社会,知识分子与政治权威总是纠缠在一起。正是这个原因,知识分子,包括顾城在内的朦胧诗人群才表现出如此崇高的历史责任感,远大的道义力量;他们的诗歌中即使是对社会最早弃绝的诗句,也隐含着背后那‘肩扛历史闸门‘的神圣热情。”○13顾城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对民族乃至整个世界的关怀。他是在表达自己的声音。他认为表现世界的目的,是表现“我”,那一代有时也写“我”,但总把“我”写成“铺路的石子”、“齿轮”、“螺丝钉”。这个“我”,是人吗?不,只是机械!诗里的“我”是这样的:“画下自己/画下一只树熊/他坐在文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发愣/他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他只有/很多很多/浆果一样的梦和很大很大的眼睛。”顾城的忧伤也来源于对祖国和亲朋的挂念。他追寻着从阅读与文本构想的王国。但阅读中的辉煌被平淡无聊的存在逼迫;对本土的放逐与本土的依恋;他生活在两种文化的尴尬夹缝中间:他失去了土壤,失去了历史,时间和痛苦。○14顾城清醒的意识到他的命运,他了解现实的残忍,梦幻的脆弱:“我没有领到蜡笔/没有得到一个彩色蜡笔/……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创痛”。现实和理想的落差巨大,顾城忍受着他的创痛,还要用手指继续作画。他相信:“一滴微小的雨水,也能包容一切,净化一切,在雨滴闪现的世界比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更美,更纯。”○15
顾城在自己的纯净王国里,创造着宁静的世界。他用“未污染的心”与整个自然对话。他带给我们天真和坚定。有童心的人,写出的才是真文。文学的本质是带给世界美好。在顾城的文字间,一篇舒展的叶子,也能展示给人类应该真正热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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