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正是在这一点上开拓了古典戏剧的内容,将戏剧性由外部矛盾斗争转向了人的内心,由客观转向了主观,这直接呼应了20世纪整个世界文学“向内转”的思潮。人的精神与心理世界比外部客观世界更加细致、丰富、复杂,契诃夫无疑大大拓展了西方戏剧的题材内容,而他也以敏锐的触角触及了20世纪现代文学最核心的艺术观念。
(二)形式上由“情节整一”转变为“心灵整一”
对于任何一部戏剧作品来说,其题材内容上的改变必然要求剧本在情节结构上也要进行相应的改变。吕效平先生在他的作品《戏剧学研究导引》中指出“亚里士多德为戏剧文体确立的情节整一性的原则,在解释契诃夫戏剧时,就捉襟见肘地显出了尴尬。”[6]《海鸥》在情节上开始用“心灵整一”取代古典戏剧的“情节整一”原则。
《海鸥》由四幕组成,没有突出的中心人物,没有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没有单一的事件和尖锐的矛盾冲突,整部剧在在情节组织上采用了类似小说式的叙述。《海鸥》中的每个个体都孤零零地在自我的世界和情感的沼泽里挣扎,找不到希望的出路。整部剧没有一个完整的事件,每个人的生活没有交集,故事情节零碎分散,貌似减少了整部剧的戏剧性,但是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一个整体,他们持续完整的心灵线索贯穿了全剧。
特里波列夫在艺术创作上失败,在生活中找不到依靠,在感情上遭到抛弃,他就如一只陷在迷雾中的海鸥,想奋力飞翔,却无法突破重雾,只能绝望地结束自己性命。他的内心情绪一直是消极的,并持续到生命的最后。虽然他的外部生活整体散漫、乏无聊,但是契诃夫将他内在的灰暗情绪贯穿他生命的始终,靠人物内心的整一来克服因为外部统一行动的丧失而削弱的戏剧性。
特里果林胆小懦弱,没有主见,总是依靠别人而活。他的世界里没有青春,没有活力,纵使被妮娜唤醒了对青春与爱的激情,那也是极其短暂的,他最终还是回到了阿尔卡基娜的身边祈求她:“我没有自己的意志懒散、柔弱、永远顺从,我真的生来就是叫女人们讨厌的啊!那么,领着我走吧,只是,千万不要叫我离开你一步”[5]他的内心也是一片沉闷、昏暗,充满了孤独寂寞,他是一只胆小怯懦,有着翅膀却没有胆量展翅的海鸥,只能守在原地,依靠别人而活。
妮娜天真活泼、追求虚荣,她渴望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为了实现梦想而移情于特里果林,但现实却给了她太多的考验与打击。她先是被特里果林抛弃,又遭遇了幼子的夭折,演员的道路也崎岖不平,但她却毅然坚持着,她说:“我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了,我在演戏的时候,感到一种巨大的快乐,我兴奋,我陶醉,我觉得自己伟大要懂得背起十字架来,要有信心。我有信心,所以我就不那么痛苦了,而每当我一想到我的使命,我就不再害怕生活了。”[5]她是一只历经苦难却依然充满了活力的海鸥,但是生活的泥浆却沾满了翅膀,纵使她想展翅翱翔,却无法挥动翅膀。
《海鸥》中每个人物都有一条一以贯之的心灵线索。这条线索从第一幕的开始就出现,剧中每个人都因自己的烦心事而迷茫失落,找不到方向和出路,但却没有任何人积极地做些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处境与命运。直到最后一幕,每个人的状态依然没有改变。但是剧中人物生活的内在逻辑和情感逻辑却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统一,契诃夫正是通过这种心灵上的整一弥补了由情节的分散、行动的丧失而减弱的戏剧性。
童道明先生指出:“契诃夫坦率地承认了他写《海鸥》有意不顾及剧作家们遵循的‘戏剧法规’,脱离了《海鸥》之前的欧洲戏剧传统。”[7]从内容到形式,《海鸥》都对传统戏剧做出了巨大的变革,开了现代戏剧的先河。 从《海鸥》看契诃夫戏剧的现代性(4):http://www.751com.cn/wenxue/lunwen_23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