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河收留了库文轩,儿子库东亮也登上了金雀河上的七号船。河上的人和岸上的人是不一样的,河上的人,野蛮、粗暴、觉悟低,岸上的人,文明,干净、觉悟高。奇怪的现象是,船上的人不愿意多上岸,因为晕岸,岸上的人不上船,因为晕船。河与岸就像两个世界,两个世界里住着不同的生物,并非完全不同,只是互相看不上对方的不同。小小的油坊镇,河与岸分隔了交流,形成南辕北辙的规则制度,矛盾在河与岸的交手中不断升温,不断激化。船民更加原始,居民更加城市,小说以河岸为界表现了两个不同等级生活的状况,揭示矛盾,悲剧的愈演愈烈。库文轩作为被归类到船民的一员,在岸上是没有身份的,没有油坊镇的居住权,他的身份只有一个——向阳船队七号船的主人。库文轩被归类到向阳船队后,就从没有离开过河上。金雀河是孤独的,河上的生活是孤独的,从不离开河的库文轩更是孤独的。
“余华曾说过:‘什么是暴力?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些所谓的暴力是家常便饭,我们从未认为这就是暴力。’在<河岸>这本书中,显然也充斥了这种特定年代的暴力。”[2]库文轩导致的死亡与暴力是小说最血腥的事实。
库文轩的河上基本生活就是看管儿子——库东亮,主要是来自于儿子下半身的管教。发育期的库东亮,思想不纯洁成为库文轩最忌惮的事。库东亮不能看姑娘,库文轩认为这是邪恶的。库东亮下身的勃起,被库文轩视为罪恶,不学好。但是库文轩当第一书记的时候“敲”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他有什么资格来教育儿子呢。库文轩把他的孤独和无处发泄的男性控制强加给他的儿子,这也正是库文轩河上生活孤苦,烦闷,丧失追求,无依无存状态的侧面展现。小唐女人被库文轩“敲”了的消息传遍了油坊镇的各个角落,搞得人人皆知。见不得光的龌龊丑行败露,给小唐带来的压力是致命的,走在油坊街上,喝着农药顶着绿帽子无奈而平静地走向另一个世界,小唐成为别人错误的买单者,这个单太过沉重,在小唐眼里重于生命的价值,只有以死相抵,才算得上男人。小唐的死体现了同类人的软弱无知和对生命的轻视。小唐的死不是库文轩给的,是油坊镇给的,是当时的人情,政治一手操办的。库文轩被要求一命抵一命,可库文轩的命不再是岸上的,尽管曾经是,现在他的命是河上的,他被河困住了,拿不出命来,这也是库文轩的无奈。最终,库文轩在船舱里了结了自己的下半身,也是让他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库文轩用一把剪刀去除了身上的累赘之物,在他看来的邪恶之物。他觉得自己干净了,是河上生活的压抑与自己证明出生真相无果的共同作用下的结果。他陷入自残的暴力血泊中,失去了男人最后的尊严,从此以后库文轩不再是男人,更不可能是烈士的儿子。悲剧的第一个高潮在一场暴力中,染上了执迷、孤独、可怜却还有些温度的血色。
(三)执拗与灭亡
库文轩在人们的渐渐淡忘中,想做个好人,了结了前半生的恶因,现在他只一心念着祖宗,一心纪念邓少香,因为库文轩一直在坚守着自己就是邓少香的血脉这一真理。血缘的指引,使他离了岸,上了河,苦闷纠缠,自残之后,成为另一种人,却永远不敢见人。库文轩守着他自以为的真理,成了河流的困兽,苦苦挣扎在黑暗的河流里,看不见希望的光亮,只有他内心固执的信仰忽明忽暗,残喘着道出一句话,“我是烈士邓少香的儿子,我一定是邓少香的儿子。”马克思说过:“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3]库文轩的生命里将不再有这么简单直接的关系,爱情或者说儿子的发育都是应该被扼杀的。库文轩执拗的思想慢慢走上一条摸不到光亮的变态之路。九月二十七日是邓少香烈士的纪念日,也是库文轩在河上唯一的节日。他用传统的方法祭奠先灵几十年,成为英灵牌位的守护人。库文轩是被社会异化的,无知的守护人的代表。小说中没有太多的关于政治的描写评论,库文轩被赋予了重要的历史使命,他的身上透露着时代的畸形,政治的荒谬。对于烈士牌位的坚守,是在他失去了往日的干部地位、妻子、女人和尊严后开始的。人是有欲望的,库文轩得不到物质上的满足,只能转向对血缘内的纯洁性的追求,供奉牌位,证明自己是烈士遗孤成了库文轩自欺欺人的,又光明正大的事。库文轩的变态心理,不是对外人,只是对他自己,他的变态很局限,很卑微,他不敢也不奢求自己能对外人变态,包括自己的儿子库东亮,他的变态只存在于他自己认知。变态的自宫,变态的守护,库文轩内心骄傲地带着身份证——屁股胎记,用自己的变态,满足空虚内心的欲望,欲望不邪恶,却是无知,也就是这样的变态心理引发了小说的第二个悲剧高潮。库文轩听见河水在说话,“下来,下来……”面对眼前的烈士墓碑,库文轩老泪纵横,悉心看守,当发现石碑上箩筐上方的婴儿脑袋不见了。库文轩中邪大叫:“这箩筐怎么空了?小脑袋呢,我的脑袋怎么没有了?”[1](p284)库文轩发出绝望的呐喊,惊恐的目光不断搜寻着蛛丝马迹,寻找自己,找不到不禁掩面痛哭起来,这个时候的库文轩像个孩子,丢了块糖一样哭闹。糖果对孩子来说是最单纯,最直接的渴望需要,而小脑袋就是库文轩最单纯,最直接的需要,这是他存在的证明,不管别人相不相信,库文轩始终相信那个小脑袋就是他自己。小脑袋最终被找到了,库文轩也摸到了,只是小脑袋更小了,预示着他的生命也越来越少了。库文轩失去了地位、女人、尊重,只剩下一个小脑袋,他不能再失去了。没有愤怒,没有责骂,没有纠结,库文轩就将自己的命运和石碑捆在一起,应和了河水的话语,永远地沉入河底和石碑一起。悲剧的第二个高潮以库文轩投河收尾。无知、偏执、空虚支撑着库文轩的血缘追寻,同样也扭曲了库文轩正常的人性认知,社会认知,关系认知,形成变态孤僻的心理,一个人走向迷惘,走向灭亡。库文轩的死使小说整体的氛围充满了忧伤和悲情,不是对个人的哀伤,是对整个时代呈现扭曲现象的哀伤。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上纲上线的政治,病态的社会结构毁了一个人,毁了一代人,参与者都是受害者。小说最后通过第三者简洁的叙述揭露了邓少香遗孤事件的真相。邓少香并没有生育,更不谈有孩子了。库文轩追寻一生,只为根本不存在信念得到内心的满足感,不关他人,不害人,最终还是走向虚无。一切都是虚无。库文轩的一生是那个时代人的缩影,没有真正的权利,没有自由,只有追寻后得到的虚无。小说的主题在真相面前升华了,追寻的结局就是虚无,人就是虚无。小说的悲伤情感喷薄,变成时代身上的最显眼的衣裳。那个时代充斥着欲望,充斥着哀伤,充斥着冷漠,充斥着虚无,那个时代有很自我的名字——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