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因可循的“疯”
水水本来是个平江县貌艺双全的女子,但是嫁到马桥来,生了孩子以后,便落下了腰疾,嗓子也破了塌了。于是也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农村妇人,一改往日,不大爱惜自己,也变得不大讲究、不注意扮相起来。不仅如此,她落魄的样子甚至有点过分,“似乎有一种存心要虐待自己的劲头”,“踏一双男人的破套鞋,沙哑着嗓子‘呵嗬呵嗬’地赶菜园里的鸡,裤裆里红红的月水印渍都被路人看见”,这样的水水,很难让人与未嫁之前的她联系到一起。而儿子雄狮死的死,让水水彻底崩溃,水水成了梦婆——精神病人。承受不了水水的疯狂举动,丈夫志煌与水水终于离婚,娘家人把水水接回平江去了。但是在当地人看来,水水的疯却成就了她。很多年后,水水却成了众人争相拜访的“贵人”。因为那一段,乡下人疯狂买彩票,而传说对于彩票的预测,精神病人比正常人灵验,于是人们四处打听,不惜贿以金钱,求他们预测彩票中奖号码,以求自己一朝中奖。水水在精神病人中十分出众,因为她屡测屡中,已经让很多人一夜暴富。精神病人真的能比正常人预测中奖号码灵吗?我们不得而知。然而水水作为一个正常女性的时候,大家推崇她,当她失去孩子,成了疯子,人们冷落她,给她冠上“梦婆”的称号,让她会到娘家,但是到了有某种特定需求的时候,比如买彩票预测中奖号,人们却又将她推上神坛,纷纷上门求她指点,“梦婆”又成了一个很神圣的称号。正如作者所说,“凡是远离知识和理智的人,在很多人心目中虽是可伶的弱者,但在一些命运关头,他们突然又成了最接近真理的人,最可信赖和依靠的人”,“在最不科学的地方,常常潜藏着更为深远的科学”。
除了水水,因生活的突变而变得“不正常”的还有很多,茂公的大儿子盐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盐早在队里做一些重活,十分卖力。但他有一个被村里人叫做“蛊婆”的老祖娘,传说中能将剧毒药粉藏在指甲缝中谋取他人性命;再加上一个汉奸父亲,于是他也被戴上汉奸的帽子。盐早后来成了哑巴,马桥人都叫他“牛哑哑”。其实他以前并不哑,只是不大爱说话而已。但是作为一个被扣上帽子的“汉奸”,加之家里还有一个难伺候的“蛊婆”,让他在马桥根本抬不起头来,年纪很大了都还没找到婆娘。娶过一个瞎眼女子,但又怕因自己汉奸的名分害了人家,只得把婚退了。经历过人生的很多打击后,盐早再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就像被割掉了舌头一样。有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没有事的时候,他便习惯性沉默,他几乎真的成了哑巴。队上需要一个人给庄稼打农药,本义想起了盐早,觉得这个蛊婆养的也许不怕毒,于是盐早被派去打药。他长年累月被毒药浸泡,对毒性也慢慢适应了,变成了一个毒人,任何生物碰到他,都会死,就连他被蛇咬,蛇自己也会死,他已活得比蛇还毒。这虽说有些骇人听闻,但盐早的异化绝对不是自然的。从前他没有变哑巴、没有成毒人的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他心地善良,对祖娘特别心疼,尽管这种心疼在马桥人眼里演变成了不好的因素,但是他比起他的弟弟,才是真正对待祖娘好的人。他也对当地的知青多有帮扶,做起事来特别卖力,但是这样一个正常的人却因为种种因素,变成了一个“怪物”,渐渐地消失在马桥人的视野里。
“黑相公”牟继生本来是个革命干部家出身的知青,只比“我”高一届,是和“我”一同下乡的。“他体质强,喜欢同旁人斗狠,尤其喜欢把本地的‘鳖人’们比下去”。除了喜好偷懒,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但是因落了把柄在仲琪手里,又对他多番“关照”。原来仲琪没有生殖能力,想拉住黑相公替他代劳,同他婆娘睡觉,牟继生不愿意,事情败露后,村里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仲琪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仲琪可怜。而党支部书记本义也对这件事也充耳不闻,反倒是关心牟继生去年偷了队上好多花生。仲琪的事不了了之,反倒是牟继生认了错,扣了三十斤谷。但他不肯向仲琪退还钱物和谷子,于是这便成了他所行不义的铁证,继续受到舆论的指责。从此他便有些消沉,有时仍旧故意做出一些异乎常人的事,“比如吞吃瓷片或者独臂举起整整一架土车,比如一个人打油榨让伙伴都去睡觉”,但是这些举动再也很难重新引起众人的关注,他心爱的姑娘也离开了他。后来有一天,他戴满毛主席的像章说要去解放台湾,这才引起人们的注意,觉得他可能是疯了。果然,他被诊断为癔病,回到城里去了。“他仍然很健壮,还能打篮球,也能在城里看电影、抽香烟、骑车上街,大活人一个,只是不大认得人,偶尔有点胡言乱语,喜怒无常”。 《马桥词典》中的“疯子”形象分析(3):http://www.751com.cn/wenxue/lunwen_2040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