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综观整篇小说,“女强人”林藕初的塑造并非一夕而成的,她的成功也不能仅仅归功于她个人。传统农业文明强调和依赖男性作为劳动力,江浙发达的商品经济则不同,它赋予了女性更多的价值,林藕初正是在此种环境下应时而生的。林藕初作为茶商家族的少奶奶,虽然不能抛头露面,却掌握大权,即便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能使影响力从后院伸到前堂,延伸至广阔社会的各个阶层。拿到钥匙,就是权力的象征,而这个权力,某种程度上,也是当时既定的社会规约秩序带给林藕初的一种幸运。美国专攻明清社会史及比较妇女史的学者高彦颐谈到,传统的伦理规范和生活实践之间,存在着一定距离,存在着一定范围内的灵活性。“在这一范例内……在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性别体系内,她们却极有创造地开辟了一个生存空间,这是给予她们意义、安慰和尊严的空间。”[3]可以说,正是当时伦理规范与生活实践相互妥协的时代赋予了林藕初们代表着有限的权利和自由的钥匙,使得处于长媳地位的女性不但不完全依附男性,还能够对自己的社会行为有某种程度上的掌控力。因此,林藕初凭借传统女性的坚韧顽强的生命力,精明干练的理财能力,得到了连丈夫都无法触及的地位。
再次,作者书写林藕初这个人物形象的叙事意图,是想让人物的生活史与社会形成巧妙的同步,让人物的生命与社会的发展形成巧妙的同构。我们可以看到,作为地主的女儿,生活在封建宗法制度相当顽固的清末,林藕初在面对的宗法制度和伦理道德规范时,作为女强人的面具支离破碎,疲态尽现。婚后,丈夫杭九斋拈花惹草,她七八年没有生育,吃尽苦头。丈夫短暂的柔情蜜意,却是一场无耻的骗局。她在床上还不忘教导丈夫生意经,醒来后她却发现丈夫卷走案头的银两,用来抽大烟和会情人。在作品中,作者详尽的描述了她醒来时的反应:“林藕初呆呆看着床上的绿云红浪,半晌,嚎叫了一声,双手一用劲,那床陪嫁的丝绸大红被面,刚的一声,扯成了两半。”[2](p22)象征婚姻的陪嫁被面被撕裂,等同于粉碎了对丈夫天真的期待。至柔的绸缎,至厉的恨意,戛然而止,一个不那么传统的女子亲手捣毁传统的对婚姻家庭生活的希望,在惊心动魄之余,这一幕又带着预言的意——从此往后,三个杭家外来的女人,都戏剧般地注定了婚姻并不圆满的命运。这些情节的建构,都让读者看到人物形象塑造背后深刻的社会史的书写,也是作者以人物来描摹历史发展的一个方式。
经历了婚姻的磨难,林藕初对爱情和幸福的憧憬并未被恨意毁灭殆尽。她转向另一个男人,茶庄掌柜吴茶清的怀抱。这个因为战乱在新婚当天躲入林藕初新房的男人,从天而降,最终和林藕初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吴茶清在作品中,与林藕初共同创业、拥有了一个儿子,作品中这样描述林藕初对他的依恋:“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天老爷给我送来的男人?不怕九斋这死鬼在地底下听了咒我,这几十年没有你,我和他有什么趣,这份家业,无非是你我顶了他的名义挣下的罢了。”[2](p165)而林藕初和吴茶清的私情被丈夫杭九斋发觉,使他颓唐不已,生活越发糜烂,最终死在妓院中。
总之,林藕初的人生蕴涵了丰富的时代风云变幻,在她的一生中经历了封建社会所赋予女性的所有自由和局限,在她的一生中,有效的利用了封建社会伦理带给她的优势,她被压抑的女性的青春和追求奔腾而出,汇成女性的生命之泉,蔚为壮观。同时也是封建伦理让她的一生不得自由,她终其一生,也未挣脱伦理枷锁,未能和情人可以相携终老。她永远生活在伦理和宗法体制的约束下,她和吴茶清的儿子也永远只能姓杭,吴茶清到死都是杭家的掌柜。林藕初的一生,也像极了茶叶的甘苦,其中滋,只能慢慢品尝意会,不能言传,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叙事主题达到了高度的协调。源'自:751]'[论.文'网"]www.751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