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离开家时,枝子觉得“她受够了!实在是受够了!她受够了简单乏的婚姻生活。她受够了家里毫无新意的厨房。她受够了厨房里的一切摆设。”[1]〈P4〉枝子对厨房直观激进的厌恶是当年的她对家庭的全部感受。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家庭的束缚,所以“她得走。说什么她也得走。她绝不甘心做一辈子的灶下碑。无论如何她得冲出家门,她得向那冥想当中的新生活奔跑。”[1]〈P5〉那么她的义无反顾,抛雏别夫真的是逃离了她所谓的家庭围城吗?在作出回答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探讨一下,为何枝子要将家庭视为围城。小说并未对枝子以前的生活作出客观的叙述,她的从前存活在自己的冥想中。既然没有任何情节可说明或暗示她结婚非本愿,就证明在当初枝子是做好接受厨房的准备的,那为何到头来她却认为这是委屈了自己的才华呢?其实枝子离家时感到的咬牙切齿般的不甘心恰恰暗示了原因,即她是以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在枝子的潜意识中,她是认同现存的男性话语权社会对女性价值的界定的。从表面上看,枝子一直在追求自己作为女性的价值,但实际上枝子身上却有两个“自我”在冲突:一个是认同男权至上的“自我”,另一个则是努力追求自身价值的“自我”(比如用“商业界新秀”来证明自己的成功)。
“当一种外界力量与我们的内心相冲突,并让我们感觉很痛苦,很愤怒的时候,它一定已经进入了我们的内心,成为我们“自我”中的一部分。我们内心实际上对它是主动或被动地认同(或屈服)的,而这一点很可能我们自己并不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们在与它较量时,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放入了一个弱者地位。”[2]〈P50〉比如《红与黑》中的于连,他睿智机警,也清楚地了解所谓上层人士的真面目,但当他到市长家做家庭教师时,于连关心的不是薪水,而是他将和谁一起吃饭。于连认为这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而事实上却是他的自卑心理在作怪,是他从内心深处认同上层阶级的权威,所以自视甚高的他才觉得自己应该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饭。枝子的问题也与此类似,她在潜意识中是认同男权至上的,然而她的名牌大学的教育让她不甘心服从主流的价值观念,试图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借此反击男性社会对女性价值的界定。现在回到之前的问题,枝子自认为当初的离开是逃离了家庭的围城,而事实上她却走进了自己的围城,枝子的努力反而暴露了她在思想上残留的传统女性思想。这里不是否定枝子对理想的追求,不是说她应该待在家中继续做贤妻良母,而是在于她拿怎样的标准衡量自己的价值,她是不是一个自洽自足的女性。
枝子从家庭里出走,经过岁月的磨炼洗涤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女强人”,然而亲身经历社会生活后,“她想返身逃逸,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而厨房是僻难所。”[1]〈P6〉她渴望重新拥有家庭的温暖,过宁静温馨的生活。枝子的回归,主导因素仍是她的“归宿意识”,是她对完美的生命形式孜孜不倦的追求。源'自:751]'论-文'网"]www.751com.cn
当初“抛雏别夫”,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社会价值,如今回归,枝子觉得是自己的领悟,是对年轻气盛在否定中的升华。枝子说“假如不是当初的出走,那么她还会有今天的想要回来吗?她并没有想”。[1]〈P5〉她没有想,读者却不能不想。假如没有当初的出走,她对家庭的印象不会改观,正因为在外面受到了许多不曾有过的令人难堪的经历,枝子才觉出家的滋。又因为已经失去了家庭的庇护,她才无比渴望回到温暖的家。诚然,男权社会对这种结果应负一定的责任,但枝子本身,正如前面提到的,她潜意识中残存的传统女性意识始终在牵绊着她。枝子的出走是为了实现她在别人眼中的价值,而她的回归,又是把男人松泽作为实现归宿愿望的工具。但是很遗憾,她的这次生命突围仍是失败的。这一次离开厨房,带有浓重的悲剧意。这也是枝子复杂的归宿意识与男性世界最直接的一次碰撞,而对象偏偏是她钟情的松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