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道独逢异客 江陵郡三拆仙书”(《初刻》之卷四十),头回共有七个小故事,分两大类:一是五个书生得到不同的对象(鬼、仙)帮助而考取功名;一是两个书生遭鬼神摆布戏弄,名落孙山。正话部分写李君得白衣异客相助而及第。很显然,正话在情节、结局上与头回中的前一类相似,与后一类相背,构成了相反相成的联络。
“三言二拍” 中这种结构的例子俯拾皆是,枚不胜举。可以说,它们在体制安排上进一步固化了话本小说的这种“葫芦型”结构样式。从客观上看,话本小说的二元结构,确实有助于读者对小说情节的感悟,所以明中叶以后的小说家普遍继承了这一形式。我们可以从古代章回体小说的名著中得到验证。
从《水浒传》全篇的情节安排看,楔子中的怪异故事具有统摄全篇的结构功能。楔子中的神奇怪异故事与作品的总体构思、情节结构、主题的表达以及人物塑造有密切联系的,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水浒传》的楔子即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叙述人间瘟疫肆虐,天子下诏,派洪太尉请张天师禳谢瘟疫。洪太尉因好奇挖开“伏魔之殿”的石碣,致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共一百零八位魔君,化作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直冲到半天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这里的天罡、地煞演化为后来聚集梁山、起义造反的一百零八将。《水浒传》的主体部分时时与楔子相照应。第四十二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宋江躲避追捕逃入玄女庙,玄女娘娘称其为“宋星主”,授其天书三卷,尤其是授予“替天行道”的法旨,直接规范着梁山后来事业的发展方向。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宋江做罗天大醮,于地下掘出一石碣,两侧有天书文字:“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正面书三十六天罡星姓名,石碣背面书七十二地煞星姓名,显然,这是第一回“石碣”内容的具体化。故事发展到这里,天上的星宿与梁山的好汉一一对号,并且在梁山上正式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而最后一回“宋公明神聚蓼儿洼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宋徽宗下令在梁山泊盖起庙宇,“妆塑神像三十六员于正殿,两廊仍塑七十二将”,这便是梁山好汉的结局。作者最后所发的解说性感慨——“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照应开头、通贯全篇的作用。
同样,代表长篇章回小说最高成就的《红楼梦》,在情节结构安排上也体现这样的异曲同工之妙。《红楼梦》楔子(第一回)以神话故事引入:第一则是“通灵宝玉”神话,青埂峰下无材补天的顽石因听到一僧一道谈论“红尘中荣华富贵”,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僧人“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顿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缀大小”,顽石在尘世历劫之后返回青埂峰,便记下了“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第二则是是“木石前盟”的神话,生于石畔的绛珠仙草为报答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之恩,随其下凡造历幻缘,以泪水偿还其甘露的故事。在《红楼梦》的现实体系中,宝玉虽然“聪明灵慧”,但终究不能也不愿支撑贾府大厦将倾的局面,最后只有悬崖撒手,与那块无材补天的石头的命运一样。由僧人“大展幻术”变换而成的通灵宝玉被视为是一块美玉,仅仅是一种幻象、假象,而实为顽石才是本来的真象。“木石前盟”关于绛珠仙草与神瑛侍者的故事,则奠定了两位主人公贾宝玉、林黛玉之间哀惋缠绵的感情基调,它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默默地操纵着男女主人公的命运,尤其操纵女主人公林黛玉的不幸遭际,开往便暗示了她泪尽而逝的必然结局。从《红楼梦》结构中,我们可以品出楔子与正文之间的紧密联系,相互映衬,互为补充,展示了浑然天成的“葫芦型”结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