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风貌的描绘上,在《地母》系列中赵本夫记忆中黄河故道的自然风貌是已逝的一道风景,但从作品的细腻文字语言中可以感受到那片风景的真实与亲近。虽然它远非人间仙境,远非万物天堂,甚至竟是数千里莽莽苍苍、横七竖八、支离破碎的图景,那里沼泽、水洼、野生植物、荒沙岗子横斥其间,整个充满了迷离,玄妙的朦胧感,一切的事物,一切的人在这种背景下所有的虚诞与奇獗都变的真实而又无可捉摸,似乎这是一个来自远古的古老传说。但这里面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作家本人对这片土地灌注了深沉而又浪漫的情怀。在《黑蚂蚁蓝眼睛》里,柴姑从那个遮天蔽日的森林和浓的化不开的绿色世界奔赴万里来到这个仿佛豁然洞开的新世界的时候,她是这样的感受:“这里有这么多的土地啊!土地怎么会这么大这么空空荡荡?”。[1](P25)是的,赵本夫就是借柴姑的眼向我们描绘了一个“你只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土地和无边无际的天空的神奇之境。天对着天,地对着地,空空洞洞,好像亿万年都是如此的国度”, [1](P25)传达了作家本人对土地厚重的眷恋。我们可以感受到古老的黄河滩所有苍凉的背后尽是各种生命力生生不息的尽情繁衍,那仿佛便是一个古老传说中的奇幻世界。
在人文环境的营造上,作家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自然天成的为读者展现了一个充满温馨、暖意的理想社会及美好和谐的人际关系。第二部《天地月亮地》里的草儿洼在急速膨胀的日子里涌来了许多的外来人,他们给草儿洼带来了真正的人间的气息。在赵本夫的笔下,这里的人来来往往,不管是相识的也好,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大家彼此之间都打着招呼。守荒人渐渐消除了恐慌与戒备,为这些只是想寻一片落脚之地的人得以立足。拓荒人在这里发现了没经过教化但心地善良还有些单纯的柴姑、在这里意外的发现了土地发现了亲情发现了友善。[2](P138)而这些拓荒人大都来自荒原以外的文明社会,但也正是那个文明社会使他们经历了苦难,让他们背井离乡无处可依。作家就是基于此要塑造一个没有权势没有白眼没有逼债没有倾轧没有算计的理想新世界。这无疑是对农耕文明时代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美好探寻,同时对现代文明日渐显露出来的躁动、虚伪等进行了委婉的控诉。这似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与陶渊明《桃花源记》里为躲避战乱来到的那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的世外桃源有异曲同工之妙。 诸如此类的还有对贼庄七棵树的描写,村人以偷为技,以偷为生,以偷为乐。这里的女人最为快活。文中这样描述的:
到了七棵树,那男人果然说话算话,钱粮钥匙一把交。这是规矩。媳妇不进门由婆婆掌家,媳妇一进门就由媳妇掌家,婆婆自动让权。男人不理家事,从来如此。女人到了七棵树,就像到了女儿国,尽显着女人呼喂喊叫,指派丈夫,教训儿子,显摆的很。[1](P184)
在作家笔下这不是什么贼庄,果如福地!而且这里的男人女人互偷人 ,竟然还有个君子协定,因此从来都没有捉奸闹事。大家看的都很开,从来没有家庭破裂的,都是白头偕老、善始善终。村人也互相偷东西,但村人邻居一直以来也都是相安无事,极少争执打闹。那里天下太平。这种浪漫主义式的怀想造就了作家内心对这块土地具有独赋异秉的创作气质,这也就能够理解赵本夫那么多年仍不习惯都市生活,离了土地便感觉自己是精神的漂泊者了。源:自*751`%论,文'网·www.751com.cn/
人类往往就有在精神无依的时候产生怀旧情结,因而如果说第一部是重在对土地的重视与讴歌上,将对现代文明的思考寓于言语之外,到第二部含蓄曲折表露出不满与忧思,那么最后到第三部《无土时代》的创作上,作家则更加明显的将农耕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表现的更为激烈。并且在这种紧张急促的激烈冲撞中,大胆的借着自己的异想幻化展开对理想生存环境的憧憬与怀想。在《无土时代》里草儿洼已变了模样,草儿洼里的人也随着世代的变迁走的走,亡的亡。而柴姑也已退出了小说的主要视野,升华为一个灵魂式的人物留存着一口生气存在着,她与大地一样,神秘邈远而又呼吸真切。城乡文明的理念冲突引发赵本夫内心深沉的忧思,当他想要借柴姑那双挖出金子的手把这片土地变换为一个灿烂世界的时候,他知道工业文明和现代化的铁蹄也已大步踏入这方土地。于是,在《无土时代》里他把这份近乎不可能的追求固执的诉说着。他幻想着在作品里要把这个已高度现代化的大都市木城处处长满庄稼,原本只可能在乡村才能见到的麦苗取代绿化草坪,显然这已是一个城乡界限不清的理想化生存环境。由此人们记忆中美好的怀乡梦在这里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唤醒了人们对乡村和土地的回忆。作家在《无土时代》里通过城市异人石驼希望在城市有个家的梦想,写这个理想的破灭,只能让未完成的理想在梦中得以实现。可以说,石驼便是作家本人的映射,石驼的理想便是作家本人的理想,石驼梦想的毁灭,也是作家本人深知这种愿望不可得的无奈状诉。但即便现实无奈,可总归可以恣意的怀想,正如作品中作家最终寄理想于梦中得以实现。惋惜之余折射出的是作者对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与真诚的呼唤。一如作者把眼光放到了城市阳台上的那一隅存在着的花盆,这不正是城里人对土地残存的记忆吗?他在告诉人们他要的不是花盆,而是个田园。而也正是在这种人文主义精神和理想主义精神的指导下,作家在小说结尾中构建了这样一个理想的生存状态:夜晚时分的风景就是挂满天空的星,偶感有风的声音穿过。没有汽车,马车,也没有驴车,木城的人睡的安稳而又香甜。怀揣着“人们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3](P309)的美好期许,回望正在逝去的农耕文明,其实,作家面对现实的心态是坦然的,他无非是在现代文明快速发展下抓住了被遗漏的、被忽视的、被丢弃的东西,并以此创作了永不丢失的理想世界。面对着现今矗立如林的现代文学大厦,一座不为人注意的、土木结构式的中国式小楼在赵本夫手中悄悄的堆砌着。庆幸的是现在这个“中国式的小楼”作为中国当代乡村小说的一座标志性建筑,正在让我们重返渐远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