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知识分子自居的小林,通过“混”得很好的“小李白”有所顿悟。小李白“早已看透人生,不要异想天开,不要总想着出人头地,就在人堆里混,什么都不想最舒服……”,曾几何时,“小李白”也是一个写诗的大学生,然而金钱、权力、生存将这样一个有理想有才气的青年转变成了一个卖板鸭的个体户。小林手握着“从天而降”的两百块,悟到这样的一个道理:“其实世界上的事情也很简单,只要弄明白一件事情,按道理办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地过下去,也蛮舒服。舒服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小林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边盖着一堆鸡毛,下面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年如日。又梦见黑压压无边无际的人群向前涌动,变成了一队队的蚂蚁。而小林便是这群蚂蚁中的一个,正如“一地鸡毛”的生活一样毫无价值可言,在无奈中趋向沉沦,却在内心里隐隐地含着不甘与愤懑。
《单位》贯承刘震云艺术风格,可以用“平淡却暗流涌动”来概括。小说没有描写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不追求情节的曲折离奇,相反地,以一些平淡无奇甚至琐碎的生活小事拼凑:“五一”节单位分梨子、聚餐、入党、升迁、分房子、搬家、办公室女人间的暗斗,等等。小林这个80年代的大学生,在分配到单位工作后,就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个性,扭曲自己的人格来适应这个社会以求得生存。小林为了改变其家庭的生活处境痛改前非,积极要求入党。小林和妻子都是大学毕业生,对生活都有过美好的憧憬,也都曾怀有知识分子特有的优越感和个性。初到单位时小林还不避讳地公开表示“目前我对贵党还不感兴趣”。但在短短三年后,小林就“悔悟”了。小林在现实生活面前不得不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不仅要忍受女老乔变态情绪的折磨,还要懂得巴结行贿,时不时去拜访女老乔,更要心有不甘地为张局长搬家,甚至刷马桶,如若不然,老何的现在就是他的未来。然而小林的“积极”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小林巴结一个得罪一个,最终原地踏步回到起点。生活就是如此残酷地塑造着人、改变着人。
女老乔,三十几年的生命已经在这样平淡无聊的生活中消耗掉了。小说结尾作者意深长地安排了女老乔与小林的对话,女老乔退休了,已经是“老油条”,和女小彭制气就不上班,还要老孙和颜悦色地请他回来,而大家都要忍受她乱翻别人抽屉的习惯。小林显然还“嫩得很”,“想要混上去……就得从打扫卫生打开水收拾梨皮开始”。单位里并非人人平等,潜在的等级差别束缚和扭曲着人性。女老乔代表着旧人的离去,小林代表的是新人的延续。小林所在的单位只是社会的缩影,不妨以象征的角度来读它,去理解作者描绘的生活、揭示的主题。
《单位》和《一地鸡毛》这两篇小说都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这个时期的中国,处于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深入阶段,社会在发展,但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现实情境。在经济飞速进步的同时,社会尚未确立新的价值观,旧有的价值观念并没有随之进步,显得愈发不相称。在这种信仰真空的情形下,出现的扭曲的意识形态氛围和文化氛围充斥着人民的生活,一种空前的荒诞与虚无成为了生活的共同心理。作为社会“中流砥柱”的“小林”式人物,尚未完全摆脱目光短浅等小农经济的旧模式,把卑微、尴尬、无奈看作了自己生活的唯一路径。一股前所未有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浪潮迅速弥漫泛滥,丧失了理想和脚踏实地的精神,“一切向钱看”、“一切向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