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王国维的境界理论,可将其对诗词的分析成果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语言文字层次,即“句秀”。第二个层次:诗词表层的总的艺术风貌。第三个层次:把握诗词“言外之,弦外之响”的境界。毋庸置疑,李煜的词在王国维看来,已经达到了第三个层次,遣词造句的华美代替不了言外之的境界之美,总体的艺术风貌取代不了弦外之响的境界之意,清朝著名词论家周济对此有评价曰:源`自'751|.论"文-网[www.751com.cn
李后主词如生马驹,不受控捉。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10](P45)
也可以说,意蕴弥漫的精神境界,是任何形式都无法掩盖的,没有精神境界的存在,而徒有华丽的形式,终究不能算是完整,更达不到审美的要求。下面引入李煜的《清平乐》来进行分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5](P21)
离别已经太久,映入眼帘的暮春景色看了更是令人肝肠寸断,阶下落梅如雪般凌乱,一个“乱”字折射出了作者此时的心乱如麻,与其说是雪拂了一身还满,不如说心中的愁情更是拂了一身还满。或许此处会有疑惑,愁情这一抽象概念怎么拂呢?用生动的笔触写出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抽象事物,这样的呈现,鲜明生动,令人眼前一亮,这就是李煜的境界之所在。李煜在下片将离恨直喻为春草,把离恨在自己心中无限蔓延的态势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无边无际、生生不息的春草,越行越远它越是生长繁盛,让人无法摆脱。俞平伯对此有云:
于愁则喻春水,于恨则喻春草,颇似重复,而“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以长句一气直下,“更行更远还生”,以短句一波三折,句法之变换,直与春水春草之姿态韵融成一片,外体物情,内抒心象,岂独妙肖,谓之入神可也。[6](P141)
离恨在李煜心中到底蔓延至何种地步恐怕无人想象,但李煜用笔触将读者带入一个神韵无穷的境界,春水能流向何方,思绪能飘向何处,是因人而异的,换言之,李煜的笔锋能够深入到人类心灵最深处的那片土地,挖掘到人最真实的想法与情感,而又能运用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比喻和形象生动的语言,把抽象的、可感而不可说的感情,真实具体地呈现出来并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与读者达到深度的心灵契合,十分难能可贵。因此,李煜的词历经千百年依然璀璨夺目就不足为奇了。
二 眼界之大
《人间词话》十五则曰:“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2](P41)王国维从文学史中词的发展角度肯定了李煜的地位,即从代妓女立言的“伶工之词”转变为忧国伤时的“士大夫之词”,是立足于视野的拓展与感慨的深化,是经历了一次由“俗”到“雅”的转变。王国维认为士大夫之词区别于并高于伶工之词的地方,就是所谓的眼界大,感慨深。王国维以温庭筠、韦庄之词与李煜之词比较,认为温庭筠的《金荃》词脂粉气太重,多倾向于描写个人恋情,格局较小;韦庄之词虽努力向优美靠拢,但也以刻画个人的感情为主,如《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虽然将主体确立为“洛阳才子”,却并非指洛阳才子这整个群体,而是指自己所在的这个小范围的洛阳才子群体,说穿了还是以小我为中心出发点来抒发情感。李煜则不然,他以小我的个人悲痛为出发点,能够联想到天下的世事沧桑和整个人生的苦痛,可以说,李煜的词以个人的亲身感受写尽了世上人类所能有的悲戚苦楚,如此这般的气象是温庭筠、韦庄所不能及的。那么气象到底指什么?气象与境界又有什么异同?向前翻阅《人间词话》不难发现,第十则涉及“气象”一词:“太白纯以气象胜。”说李白纯粹以气象取胜。气象与境界在实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气象是境界中的一境,不过侧重点在于“气”,即感慨、气概,是词人本身所具备的品格构成部分,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一则中所述:“有境界则自成高格”,也就是说有了境界就会自然形成崇高的格调和品格。所以“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可以认为是有境界,也可以认为是有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