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为“末篇”并非仅就结句而言,而是整首诗歌的后半篇,内涵较为宽广。笔者赞同后者。结合谢朓诗歌的整体特征来看,他的诗歌明显地表现为先写景后抒情,而抒情的篇幅绝不仅限于最后两句,而是多至后半首诗歌。而且,“后半篇”在整体风格上是一致的。因此,笔者认为,“末篇”指抒情的后半部分更为恰当。另外,从刘善经、陈衍的论述来看,他们本身就有偷换概念的毛病,刘用“末句”、陈用“结语”,如果钟嵘的本意是指“末句”的话,那么他又何必用“末篇”一词呢?
关于“踬”的内涵,许慎《说文解字》解释为“踬,跲也”[5](P57);商务印书馆《古代汉语词典》对“踬”的解释有二:一是跌倒、绊倒,二是遇事受挫、不顺利。[6](P2031)结合钟嵘《诗品》中的表述,笔者认为,“踬”的内涵可以从情感内涵和艺术手法两个方面界定:在情感内涵上,“末篇”反复表达自己人生的矛盾,情感基调抑郁沉闷;在艺术手法上,“末篇”有着相对固定的写作模式,除了反复用典,便是直接抒情。与其境界阔大的开端相比,“末篇”的艺术手法明显相形见绌。
将其内涵界定清楚后,我们将逐一探讨如下问题:谢朓山水诗的“末篇”是否多“踬”?如果确实“多踬”,其具体表现是什么?造就这一特色的原因又是什么?我们对其应该作何评价?
二 “末篇”的确“多踬”:学术争鸣与笔者认知
对于谢朓诗歌的“末篇”是否多“踬”,后世论者争论颇为激烈。自钟嵘的《诗品》之后,反对者比比皆是。如我们前面所引刘善经之语:“嵘徒知口吻之利为工,不知调和之有术”、“侏儒一节,可谓有心哉!”[2](P93)很明显批评钟嵘“不知调和之有术”。陈衍《平议》中更直接提出疑问:“何谓‘末篇多踬’?”[1](P304)清初著名的诗人兼诗论家陈祚明在他的《采菽堂古诗选》卷二十中对小谢诗歌的评价也典型的代表反对者的意见:
发端结想,每获骊珠;结句幽寻,亦铿湘瑟,而《诗品》以为末篇多踬,理所不然。……但嫌篇篇一旨,或病不鲜,幸造句各殊,岂相妨误?盖玄晖密于体法,篇无越思,揆有作之情,定归是柄,如耕者之有畔焉,逾是则不安矣。[7](P635)
钟嵘对小谢诗歌的评价之所以得到如此坚决有力的反对,可能源于后世对小谢的追捧。诗歌史上公认的大诗人李、杜就都对谢朓爱之有加。李白有多首诗歌表达了他对小谢的追慕,如《金陵城西楼月下吟》、《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秋登宣城谢朓北楼》等等,因而王士祯在《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中评价李白对谢朓的态度是“白纻青山魂魄在,一生低首谢宣城”[8](P95);杜甫《寄岑嘉州》中云:“谢朓每篇堪讽诵,冯唐已老听吹嘘。”[9](P478)后世更是如此,如方东树所云:“玄晖别具一副笔墨,开齐、梁而冠乎齐、梁,不第独步齐、梁,直是独步千古。盖前乎此,后乎此,未有若此者也。”[10](P186)……谢朓诗歌既然得到如此多诗界巨匠的认可,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后人爱屋及乌,包庇其缺点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另一方则认为谢朓诗歌确实有这一毛病,比如王夫之云:
“发端峻甚,遽欲一空今古!声情所引太高,故后亦难继。” [11](P303)
杨祖聿曾指出:
气古则厚,若水到渠成,源源而至,《古诗十九首》胜处即在此;气今则险,务为惊人之语,而篇末往往难以为继。宣城诗如:“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造语遒峻,洵为善发诗端,然接之以“徒念关山近,终知反路长”、“既洒百常观,复集九成台”,气缓语平,无复先前景象矣。[1](P303)